海拔近千米,大山丛林间,迥绝罕人烟,却常年活跃着一群“野生状态”的科考人。来自浙江大学的90后博士仲磊,便是其中的积极分子。
携带七八种设备,平均负重一二十公斤,徒步在浙南泰顺西北之巅,一头扎进广袤森林,偶有滚石袭击,常遇蛇虫埋伏……在乌岩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仲磊蹲守3年潜心开展生物多样性研究,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给7万多棵树“上户口”。
给树上户口?“这是生动的类比,也是生态研究课题。”仲磊怀里揣着的,便是这“户口本”——《浙江乌岩岭森林动态样地——树种及其分布格局》。
仔细翻开看:大到树种、数量、分布,小到树高、胸径、年轮,甚至土壤、地形、光照……这些数据形成的图表,晒出了保护区树木的生态“家底”和成长“家境”。什么样的植物,多长在何处;什么样的物种,越来越濒危;什么样的环境,更有利于繁育。所有答案,都需要跑山里去获取数据。
偏远地区、深山老林、户外生存、野地科考……这些关键词叠加在一起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,都意味着专业和艰辛。特别是开展实验或样地复查期间,蹲守大山往往要数月之久,“饥食松花渴饮泉,偶从山路毒蛇险”也是常有的状态。
这样的工作和生活,仲磊却是“自找的”。2021年10月26日,浙江省首个以“生物多样性”为主题的博士后工作站在乌岩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揭牌。浙大生态学博士仲磊,第一个报名加入。
为啥自讨苦吃?仲磊坦言,其实是双向奔赴。早在2012至2015年读研期间,他就将论文写在了乌岩岭大山里。而乌岩岭独特的生态资源和广袤森林,也深深吸引着他。
这里到底有多少珍稀物种,其生长消亡又受何种因素影响?仲磊决定到乌岩岭上芳香保护点,在300米*300米的森林样地里,继续探索研究生阶段的未解之谜。
进山,满是落叶的路面,刚好两个脚掌宽。脚外边便是陡坡,下面是几十米深的山涧。没走几步就会打滑,猫着腰沿内侧踩,又极易崴脚,一不小心就可能跌落下去。
“你们别急,慢慢来,我在前面开路。”冲锋衣、迷彩裤、双肩包、遮阳帽……仲磊深知在大山里干活,普通衣着根本不耐“造”。这个来自江苏常熟的小伙子,在大山里比深山老农还熟练。左拎右携着各种装备,身上背包鼓得像驼峰,可步伐却矫健得很。365天里,他过半的时间都在走这样的路。
每组数据都来之不易,每个分析都需脚踏实地。为了量取山坡上一棵植物的数据,之前刚度过迷路期的仲磊,在一次攀爬中不慎踩空,滚落到山谷中,所幸被队友及时救起。次日,他疼痛难忍,就医检查后才知道断了根肋骨。
可康复没多久,仲磊又背起包进山了:“好不容易获取的数据,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。”温度计、望远镜、单反相机、测距器、无人机、全站仪、生长锥、土钻……气象学、影像学、建筑学、生态学等专业的十八般兵器,见证了他的科考细节。
“这些树好奇怪,根部周围都布置了个框,胸口位置还画了红线?”听到记者的疑问,仲磊脸上满是自豪,眼前这些都是他们翻山越岭、爬沟跨渠,挨个摸过去亲手画的:“这些框是为了把凋落物和种子雨收集起来分类、测量,树干上的红线则是标出测胸径的地方。”
“那边几个柱子,是界限桩吗?”“是,但又不是。”仲磊解释,样地被细分为多个网格,那些相当于“网格员”。说着他掏出设备准备开工,并提醒大家当心枝叶繁茂的地方,因为之前他就差点被藏在枝叶里的青蛇咬伤。
蹲守深山,冒险忙活,不仅仅是普查植物。在乌岩岭科研团队看来,一株野外水稻,在杂交水稻产生前,或许谁也没看到它的价值。生物多样性研究,可以对拥有潜在价值的生物加以保护和繁育。
在上芳香保护点的大棚里,种着许多从野外带回的濒危植物。在乌岩岭科研团队精心培育下,山豆根、浙江雪胆、蛛网萼等大规模回归野外,泰顺杜鹃也进入新的繁育阶段。
植物生长自有其规律,为何要如此艰辛调查和干预呢?“大棚里的濒危植物,说不定几年后就能为一些疑难杂症提供药物资源。它的价值不是当下立马能看到的,所以眼光一定要放长远。”仲磊说。在9公顷样地里,他几乎摸遍了每寸土地每棵植物,191种木本植物共7万多棵树也都有了“户口”。
仲磊认为,这远远不够!去年有10个900平方米的卫星样地完成建设和调查。今年以来,9公顷样地正准备扩充到15公顷。大山孤寂,仲磊却越干越有力。现在,乌岩岭不仅有韦博良、张永华、许丽爱等博士,还有年轻骨干郑方东、刘西,更有来自浙大、北师大、温州大学的教授和乌岩岭正高级总工程师雷祖培等的悉心指导,越来越多的年轻同行纷至沓来。
傍晚时分,仲磊在电脑前调校着R语言代码。海量的生物数据,需要统计学分析,光是代码他就写了6000多行。“样本越多,研究越精准。”仲磊介绍,有了植株的分布,根据食物链属性,可以在乌岩岭找到金斑喙凤蝶虫卵,进而孵化这种世界三大奇蝶之一、国家一级保护动物。眼见成果转化,乌岩岭的研究人员,也找到了最好的课堂——大山。
不尚虚谈、自讨苦吃扎根深山,多务实功、脚踏实地科考探秘……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,在乌岩岭大山里的这群青年身上得到了生动体现。
山积而高,泽积而深。在这片广袤森林里,仲磊常自称“我们”。在跑山途中,他乐见不少像他一样将论文写在大山里的年轻人,就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,也在给山区带来“蝴蝶效应”。
得益于生物多样性研究,除了就地保护外,乌岩岭保护区还抢救性收集和繁育珍稀濒危野生物种资源。一些物种扩繁可衍生经济、科研、文化价值。如泰顺大溪源蝴蝶谷,培育蝴蝶100多种,生物多样性成研学课题,每年带动村集体经济经营性收入超百万元。
泰顺依托乌岩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已招引建设种子星球、大溪源蝴蝶谷等项目,开发利用栀子特色生物资源,转化科技成果19项,产业链年产值2亿元。
人不负青山,青山定不负人。如今,一罐茶叶、一箩薯芋、一篮水果、一瓶蜂蜜、一服草药、一包干菜等,都已成为当地群众生态变现增收的特色资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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